清明那个洛书

所有的土地连在一起,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

月圆花好(十五)

最后朋友还是闻声赶来,看见掉落在地上的宝贝,心疼得吹胡子瞪眼,一个劲儿地数落胡军,却对始作俑者方孟敖不闻不问。胡军则是嬉皮笑脸,一直好脾气地听着,直到朋友骂累了,这才发现书架前还站着个人,他先是看见方孟敖的背影,阁楼内昏暗的灯光下轮廓模糊,他眯了眯眼又走上前去,“这位是?”

胡军看方孟敖梗着脖子一副倔强的样子,急忙替他抢道,“李袁,这是烨子啊,刘烨,以前你见过的。”

李袁没搭理胡军,继续打量着方孟敖,他的目光精准而混浊,遮掩在厚厚的镜片下面,直到方孟敖同样锋利清澈的眼神缓缓下移,与他的碰在一处!


回去的路上,胡军还在啧啧称奇,或者说愤愤不平,“嘿!你说这个李袁,你把书掉地上了,他把我骂一顿,最后把书送你了,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老东西!”

而方孟敖,依旧把那厚厚的几本明史笔记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那上面后来包上去的牛皮封面,手指被坚硬硌到,钝钝的疼。

从他十七岁在云中庵冰冷无助的雨夜开始,那个人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屈辱和得意,愤懑与踌躇,都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方孟敖的生命里,他从没有忘记,那个人带给他的的每一分温柔和悸动,也许在那个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对于方孟敖来说,那段回忆却是他毕生不可多得的珍宝。

那年,得知张学良暗中联系父亲要把自己送回重庆,失落和委屈让他忍不住恸哭失声,最让他难过的不是来自张学良的欺骗,而是得知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时的失望,这个让他敬畏依赖的男人,将要永远地离开他,从此方孟敖漫长孤独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他的痕迹。

尽管张学良不停地解释其中原委,他还是难过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趴在书桌上哭了很久,往日张学良在这张书桌前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不过月余,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那时张学良的怀抱温热而干燥,刚好把方孟敖包裹在怀里,那让他留恋的触感只怕今后会被漫漫长途中的冷风吹得荡然无存,空留一缕记忆里的温存,不断地提醒着他眼前的夜有多么的长,酒有多么的冷,日子,有多么的孤单。

不知哭了多久,他从手臂里抬起头,看见被泪水打湿的书页,心疼又懊恼,那是张学良往后幽禁岁月里最大的寄托了,哪怕再难过,他也不忍心毁坏分毫。也就是在方孟敖帮着整理书桌的时候,那张钢笔画毫无征兆的从纸堆里显现出来,张学良的笔尖下,夏风沉醉,虫鸣动人,方孟敖少年般俊秀灵动的侧脸被勾勒了出来。

仿佛银瓶乍破,苏仙岭后山的温泉水从心口缓缓地淌过,一下子变得温暖平和,自己曾在他的心里,如此美好鲜活得存在过,那些让自己毕生难忘的日子,对他来说也许同样重要。

方孟敖凝视着画中的自己,每一处细腻的笔触,眼泪簌簌地流淌下来。

然后他收拾整齐了桌子,把那张画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才走到门口,缓缓地,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般,给一直守候在外的张学良打开了门。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今后的人生便全然按照你的意愿活着,让我替你抗战杀敌,收复土地,实现你未筹的壮志。

离开他的生活,远比想象中更加凄冷孤独,方孟敖在陌生的国度,学校的漠然和教员的轻视,一度让他毫无颜面,但为了心中守着的承诺,他一直在咬牙坚持。

漫长无边的孤单中,红酒的迷醉和雪茄的清甜,成了他唯一的安慰,也只有这两样东西,能让他在偶尔一瞬的沉沦里,产生张学良仍然在他身边的错觉,一晌贪欢,能让他在无数醒着的黑暗的夜里,枕着回忆到天明。

这个秘密被他虔诚地藏在心里,藏了十几年,却终于被张学良用一首写给刘烨的情诗,亲自画上了句点,结束地这样干脆利落。

以他对张学良的了解,那首诗里的意思他一看便已了然,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想的太多了。

方孟敖把脸埋进双掌,用力搓了搓,只觉得眼角干涩。

胡军温厚的手掌覆上他的肩膀,“孟敖,这个时候千万别想太多,那兴许只是一首普通的诗。”

方孟敖从掌中抬起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说谎吗?”方孟敖的眼睛是红的,眼神比车窗外的夜色更深,“因为就算骗了别人,也永远骗不过自己。”

胡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方孟敖,老实说当他看到那首诗的时候,也一下就意会了,难言的情绪充斥在心头,他嫉妒,担心,同时也有一丝惶恐,恨不得肋生双翅能飞到刘烨身边把他救出来,再也不和他分开。不过很快胡军就冷静下来,理智地分析了那边可能出现的情况,他已经不是当初和刘烨初坠爱河时鲁莽冲动的胡军了,多年来经历的一切让他和刘烨之间存在一种默契,在他犹疑不决的时候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指引着他走出迷局。所以,他此时仍然能够清醒而自信地对方孟敖说,“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刘烨。”

“可是我不能。”这句话成了压垮方孟敖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被他隐藏在心底的悲伤此刻尽数漫过眼底,如洪水般汹涌,“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法相信他。”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胡军却听懂了,方孟敖不是不相信张学良,而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他始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就算是渴求已久的爱,也不该由自己得到。

方孟敖没有任何安全感,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了十几年。

“孟敖,”方孟敖眼底的脆弱刺痛了胡军,将右手缓缓覆盖在他因情绪激动而不停地颤抖的后背上,“你不应该这么想,你身边一定还是人有很多关心你的,你应该回去,把你的感受和他说清楚。就像这些书,他不是一直都留着吗?”

“他也只是为别人而留着。”方孟敖低下头再次审视着张学良特意为这书换上了耐磨的牛皮纸,倘若仅仅是当初在凤凰寺无聊打发时光所用的笔记,张学良又何必这样在乎呢?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刘烨,因为他珍惜刘烨。

第二天胡军起床的时候,卧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方孟敖破天荒地晚起了,胡军蹑手蹑脚地洗漱,最后关了客厅灯,穿上外衣出门了。

方孟敖在的时候他们发现了重大线索,而方孟敖不在,胡军找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

等他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方孟敖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烟灰缸里却已经堆了两三只烟蒂。胡军吓得心惊肉跳,“嚯!你这是抽了好几根了?”

他赶紧上前抢过方孟敖嘴里的雪茄熄灭掉,“别抽了别抽了!”

方孟敖随着他大力抢走雪茄的动作身形微晃,胡军扶住他,“怎么啦?是不是头晕?这玩意儿抽多了恶心。”

方孟敖晃了晃头,感觉尚可,“没事儿!我就是觉得烦。”

“烦也正常,正好这不这两天放假吗?你好好歇歇。”

第三天的晚上,胡军吃饭时小心翼翼地观察方孟敖的状态,提议道,“要不要我明天在帮你请几天假啊?你在家好好再歇几天。”

其实胡军一直挺不好意思的,方孟敖穿越过来之后就一直奔波于帮自己和刘烨,而自己除了动动嘴皮子也没有劝动他之外,并没有帮到方孟敖什么。

“不用!”这次方孟敖答得斩钉截铁,“我得尽快回剧组,好好适应这边的生活。”

“啪!”胡军立刻放下筷子,“孟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认真想过了,如果这一切都是命,那我不如早点认命,也省得再折腾了。”

“你他妈的会信命?”

一时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占满了胡军的大脑,他甚至有点生气,方孟敖怎么就能这么妄自菲薄。

“我信,”方孟敖的声音特别低沉,“我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个人命很硬,只能够一个人独往独来。在空军,凡是一配一跟我搭档的,不管是我的长机,还是我的僚机,全被打了,二十七个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1948年,南京军事法庭开庭,跟我一个案子,三个人受审,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那两个人都被杀了,只有我活着出来。那些年,我的家里,只有崔中石跟我来往,后来也死了。你还不明白吗?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这些话,方孟敖曾经只对何孝钰讲过,为了保护那个善良的姑娘,让她放弃发展自己。可是胡军不是何孝钰,沉浮多年,他早就不相信命了,如果他信命,那他早就该和刘烨断了联系,在各自搭好的模子里刻板地活着,直到老,到死,到忘了自己为什么活着。

胡军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争取来的。所以他会无情的揭开方孟敖试图把尊严掩盖起来的最后一层保护壳,“信命?甭他妈天真了你,你就是不敢而已,你是怕被他拒绝挫了面子!”

“我不在乎面子!”方孟敖也高声反驳道,随后声音慢慢地低下去,“我是怕,是怕他看到是我会失望。”

“可是他和一个不喜欢他的人生活在一起就不失望了吗?你真的替他想过吗?刘烨不会喜欢他的,你这样的决定只会带给他痛苦。”

“随便你怎么说,”方孟敖站起来向屋内走去,“你的目的也只是想让刘烨回来罢了。”

瞬间,失望,气愤充斥着胡军的内心,他没想到方孟敖会这么想,相处了这么久,竟然连一点情分都不顾及。确实,自己是想让刘烨回来,可是他今天说的所有话的立场都只不过看不惯方孟敖一点都不尝试就轻言放弃,自己也只是想帮他而已。

胡军冲着方孟敖的背影大吼道,“方孟敖!你小瞧别人也就算了,你也太瞧不起你自个儿了!你当你身边的朋友是为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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