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个洛书

所有的土地连在一起,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

月圆花好(十七)

方孟敖听见最后一句话后,平静的转身,“我没有朋友,我最好的朋友他们都死了。”


胡军听着他平淡的语气却感到呼吸一滞,难怪方孟敖从没说过自己的经历,那大概是他最不堪的一段回忆,而他这种既直率又隐忍的性格,也必是在最特殊的环境下才能锤炼成的,胡军很快调整了情绪,故作轻松道,“但是你现在有朋友了。”


“我和烨子都是你的朋友。”


方孟敖垂下眼睫没有表态。


除了刘烨,还没有人这样拒绝过胡军的好意,“怎么?你没把我们当朋友?还是你觉得我们一直都在利用你?”


方孟敖沉默了,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思考,但胡军看不到,在方孟敖这种沉默里,他眼中出现了天空,在辽阔的蓝天上,胡军化作了他的僚机,云层中清晰而平稳的向自己靠近,他们平行地向前方飞着,天空无比的平静安宁,云雾缭绕中方孟敖并没有找到将要与他们作战的敌机,而是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断穿梭,看见了一回回飞速闪过的画面!


那个在雪地里穿着灰色大衣的男孩,第一次劝他要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的胡军,照片上笑得很青涩又掩饰不住心花怒放的刘烨……


朋友吗?这个声音在方孟敖心底响起,但他此刻目光一紧,因为突然间胡军的那架僚机改变了位置,飞到了自己前侧,变成了自己的长机!


这突如其来的改变令方孟敖束手无策。


天空逐渐淡去,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方孟敖回到现实中,正撞上胡军温厚的眼神。


他不再犹豫,态度十分诚恳地给胡军说,“抱歉,我现在还下不了定论。”


“你……”胡军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上不来,“方孟敖,你也忒直接,忒伤人了……”


“这是我的习惯。”方孟敖站在门口,仍旧是真诚地解释道,这看似挑衅十足的话,胡军却他在眼中看到一种茕茕孑立,独往独来的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方孟敖回到剧组,胡军也继续到朋友那儿赖着,他俩基本就没说过几句话。


胡军是因为尴尬,他再怎么劝方孟敖不要放弃,始终是想让刘烨回来的念头更强烈些,一味打着“为你好”旗号进行游说,已经显得很虚伪了。很多人都以为胡军八面玲珑,社交起来游刃有余,其实对真正的朋友,他是宁愿被误会,也不愿多解释一句的。


而方孟敖更是不会主动搭腔的人,一来二去的,他俩之间竟像是有矛盾一般产生了隔阂。


“额……”“恩……”俩人难得同时开腔。


“你先说吧。”胡军摸了下鼻子。


“明天有个杀青宴,估计要到挺晚,你别来接我了。”


“正好啊,”胡军一拍巴掌,“明天我请几个朋友吃饭,估计也早不了,要不到时候电话联系?”


“成吧。”


胡军或许没有想到,就在这一疏忽间,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发生了。


当晚相聚的都是多年挚友,情绪上来一喝就到了深夜,看人四仰八叉倒得差不多了,胡军才施施然起身想到卫生间给方孟敖打个电话问问那边情况,谁知刚走到半路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明亮而嘈杂的大厅里胡军把手机贴近耳朵,听见常继红在那边几乎是歇斯底里,“胡军!你和烨子是不是被狗仔拍了照片?”


胡军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也就镇定下来,“没有,那些证据我们都毁了。”


“呵。”常继红那边冷笑一声,“就是因为这个,刘烨打人毁机器,现在有人要和他打官司,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胡军!”那边的声音很冷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透着一股凉意,“这场官司里可是半句都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到底是谁在针对烨子,还用我跟你挑明了吗?”


胡军想到幕后的主使,心突然急促地跳了起来,如果是卢芳,他或许有办法,但如果……


“常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事儿交给我办吧,保证不让烨子受委屈。”


胡军挂了之后迅速又打了几个电话出去,最后他把手机紧紧的攥在手里。


片刻,他又掀开盖子发了两条短信出去,那边很快回复了他,他看过之后删掉,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缓步走到卫生间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总有一两个要停下来给他打招呼,胡军脸上僵硬得笑着,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终于想起要拨通方孟敖的电话,铃声响过几声,被挂了。


忙音清晰得响在耳畔,嘟——嘟——让人心烦意乱。



另一边,方孟敖推杯换盏之间已是微醺,他其实很自律,估摸着自己的水平没敢多喝,但这样的酒量加在刘烨身上似乎是有些勉强。最终人群散去,没有人注意到步履有些凌乱的他,勾肩搭背地道别中,只依稀听见谁打趣了一句,烨子,等会那谁又该接你来了。


方孟敖晕乎乎地掏出手机,拨了好几遍胡军的手机号,每次都是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在重复,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方孟敖还试图与她通话,请帮我转一下胡军。


一次不成功,方孟敖耐心听完了那段英文,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还是毫无反应,最后方孟敖一把把手机揣进兜里,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饭店外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夏天的夜晚吹起来的风都是暖的,拍打在他绯红的脸上。


不知是不是刚才贴着手机的缘故,方孟敖脸颊滚烫,躲开人群绕到酒店后面的阴凉处打算抽颗烟。


胡军给他的都是好烟,这点方孟敖还是很满意的,酒店后面到停车场之间有一块空地,被高大的建筑物笼罩在阴影之下,路灯照不到这里,显得静谧而又清凉,因此方孟敖吸入第一口雪茄时唇齿间回荡的便都是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幽香。


方孟敖吸入第二口,渐渐觉出了异常。


但此时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


那股不安的气息越来越浓。


方孟敖低头掸烟灰的时候突然发现,地上漆黑一片!


夜空中雾茫茫的一片,漆黑,低沉,月亮完全隐藏厚厚的云层里,所以才会在地上投不出影子。


方孟敖心里已经升起了隐隐的不安,也就在此时,背后的人一把搂住他的腰!



他被向后拽去,下意识地想要肘击,对方显然不止一个人,另一方向一只手劈向他的脖子,方孟敖颈间一痛,晕了过去。


他头上很快被套上黑色的布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推上一辆车,期间他手机尖锐的响起,一个人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挂掉,关机。



方孟敖再次醒来的时候,月亮终于从云层里出来,农历初七,上弦月却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山了,晚风下水波翻涌,水面上也有半个月亮。


耳边不断传来的,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才终于看清眼前,所有的场景都无比熟悉。


北海后海!


1948年,他带崔中石来的北海后海!


而方孟敖被人捆住手脚,扔在岸边不远处,感到冰凉的水面不断向他袭来。


他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很快一个温厚的声音夹杂着着冰冷的感情传入他的耳朵,“小子,醒了?”


方孟敖循声望去,只见就在不远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现代装束的老人,老人身形微微有些佝偻,脸色有些大病初愈的灰败,但他穿戴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仍给人容光焕发之感,尤其是他站着,腰杆始终挺得笔直。


老人离方孟敖不远不近,声音洪亮无比,“早就跟你打过招呼了,可你一直不知好歹,我只能像今天这样把你叫过来,当面聊一些事情。”


方孟敖身上的绳索立刻被人解开,他从地上站起来,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和以前那些找他的人不一样,方孟敖由衷的对这个开门见山的老人感到尊敬。


同时他也明白了,这就是胡军的父亲。


“我知道您找我想说什么,几年前您对我做的,现在已经威胁不到我了,这些年来,我和他可以说苦心经营,才有了今天,我不会再离开他了。”方孟敖抢先说道。


老人神色复杂地看着方孟敖,对方始终不卑不亢,他叹了口气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如果我说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劝你们分手,而是想告诉你,以后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方孟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忍不住开心起来,没想到,刘烨真的等到这一天了。


老人接着说,“但是你能不能保证,以后跟他感情稳定,不再闹出那些有的没的,让别人笑话。”


“这我不知道,”方孟敖如实回答,“我以前想不明白问题的时候就问自己的直觉,可是现在我的直觉消失了,我不知道该问谁。”


老人显然并不满意,但从方孟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虚假和伪装,而这样的回答确实比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要实在得多,只好又说,“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以后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以前的事我却不能不追究,这些年因为你,给我儿子和他的家庭造成的伤害,你打算怎么办?”


方孟敖毫不犹豫,“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会后悔?”


“不后悔!”方孟敖说。


老人终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收起了这一丝温情,冷冰冰问道,“会水吗?”


方孟敖点点头。


一切都太熟悉了,像是旧景重现一样,六十年前,也是这个地方,他也同样问过崔中石同样的问题,那时他逼崔中石跳水,因为他心里存在着巨大的疑问。


崔中石为什么要发展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崔中石就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虽然后来他把崔中石救了上来,但这个疑问始终没有解开。


方孟敖感到自己的直觉好像又回来了,自从他穿越之后就消失了的直觉,或许今天,他就能把这个疑团解开。



“我在水里最长的时间是两分半。”方孟敖梗着脖子说,心里带了一点骄傲。“不如这样,我们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我现在跳下去,你们计时,两分四十秒之后我再上来,以前的事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呵!吹牛呢吧?”老人由衷的笑了起来,这语气和胡军一模一样。


“小子,这些都是我以前当兵的时候玩剩下的,不过你既然说了,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老人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命令道,跳下去,两分钟再上来。”


没想到,他话音未落,方孟敖就已经开始脱衣服了,他迅速的脱掉了长裤,接着解开了上衣扣子,跳下去之前,他走到老人面前,“不用两分钟,我说了两分半就是两分半,但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我依然愿意承担因此造成的后果,我没有错,但我绝不后悔!”


“好。”老人看他的神情竟带了些敬佩。


方孟敖头也不回地向水边走去,或许这就是命运最大的善意,看起来兜兜转转让他离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但却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内心。


起风了,他感觉到了冷,还有一点不安,虽然他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那平静而深邃的水面,像一团黑色的墨汁,他只要跳下去,什么都解决了。


他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水面上炸起一片水花之后就慢慢平静下去,安静的让人害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平静,平静地越来越让人不安。


不知过去了多久。


方孟敖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他又看到那片微风下的荷塘,荷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随风摇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首他最熟悉的歌。


温柔的,高亢的嗓音。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


他回到那天清泉居通往小阁楼的幽径上,带着一点忐忑,带着一点期待,十几年的分别就像那条路把他们拴在两头。


当他坚定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像是堵塞很久了的塞子突然间被拔掉,温暖的水漫了上来,所有的感观都被疏通了,他就在那一瞬间,慢慢地清醒。


胡军坐在床边的脸也清晰了,“孟敖,你醒了。


梦里的一切都不在了,但那歌声却仍在继续,刚好唱到最后一句。


柔情蜜意满人间。


方孟敖皱起了眉,“什么声音?”


“哦,我大爷来了,”胡军向外看了一眼,“跟我爸练歌呢。”


方孟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结巴了,“你是说……这这这……这是在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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